五月的雜想國度

         妳，就像隻海鷗，總是來來去去，一下子飛進我的視線，一下子又飛出我的世界，妳似乎永遠也沒有休息的一天，也永遠沒有固定憩息的港灣，偶爾的交錯，總讓我看見妳渴望休息卻又害怕停泊的面容。

         喜歡妳，是好久以前開始的事了，記得那是在唸研究所，正水深火熱的時候。本來理當以趁早唸到碩士為目標，心裡不該想著一些五四三的事，但我還是在一天吹著微風的下午，看到妳，看著妳孤絕冷傲的表情，看著妳從我面前施施走過，彷彿不存在於這個天地間，只是個從容經過的旅人，不會為誰停留。自此，我陷落了，我開始有意無意的向同學打聽妳的事，沒想到，竟沒有任何人知道，只曉得妳是音樂系的學生，薩克斯風是妳的拿手樂器……妳，是誰？為什麼總是一個人？為什麼總是冷冷地目空一切？難道沒有什麼能泛起妳心中的漣漪嗎？我，想當那個「什麼」，即使妳的眼神焦點越過我，落在我不知道的某個點上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又一個微風送爽的下午，我從教室出來，蓄意地繞到音樂系的教室，希望能遇見妳，感謝老天幫忙，我聽到一陣悠揚的薩克斯風樂聲隨風而來，我循著樂聲向前找去，看到妳正忘情的吹奏著薩克斯風，對身旁的人、事、物，渾然不覺，所以，我得以佇立一旁欣賞樂音，欣賞妳兀自沉浸在音樂中的模樣。一曲結束，妳察覺到我的存在，很快的收起樂器，離開教室，我，情急之下，趕忙叫住妳-----

         「同學，請問妳有看到我的筆記本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 「你不是音樂系的學生吧？」妳靜靜地吐出這句話，問得我楞住就算了，還讓我滿面通紅，而妳逕自轉身離去。我傻在原地，不知該有什麼反應，那是我們第一次面對面，在交會中，我唯一得知的是妳的觀察力敏銳。

         時間過得很快，研究所兩年，很快就過去了，妳也正好畢業。畢業之前，音樂系舉辦音樂會，妳是薩克斯風的能手，自然要上台表演，而我當然不會錯過，那天，我還帶了一束花，一大束文心蘭，朵朵的就像飛舞的燦黃蝴蝶。在妳的演奏結束後，妳沒有給人上台獻花的機會隨即匆匆下台，我握著手中的花束，決定到演奏廳外碰碰運氣……沒錯，老天依舊厚愛我，我看到妳腳步匆匆地從演奏廳出來，臉上終於有了冷漠外的另一種表情------妳聽著手機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。我不知道妳在和誰說話，但我卻知道那種親愛、甜蜜的笑容絕對是為特別的那個人綻放……簡言之，我失戀了，心中的熱切頓時冷到零下幾度Ｃ。說實在的，這根本不算失戀，因為沒有開始，自然也沒有結束，但我的心出乎意外的痛，不知該如何是好，抱著這樣的心情，我當兵去了，投身於軍旅之中，希望一切從頭開始。

         退伍之後，我進到現在最熱門的半導體產業上班，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才能休息，每當我躺在床上，心中不知不覺的竟出現妳的身影。真的很奇怪，不管是當兵正值操得最兇的時候，還是現在累得像狗一樣的時候，妳的身影總是會在那個瞬間出現在我腦海中，雖然在唸書的時候，身邊不乏有女孩倒追我，而我也在那次音樂會知道妳已名花有主，但，妳，仍存在我心裡一個角落，我沒有把妳忘懷，我仍念著妳。我想妳現在應該在國外攻讀音樂吧？畢業之前，我輾轉從別人口中聽到妳要出國留學，我想憑著妳的一身好功夫，必定會輕而易舉的拿到學位……好想再聽一次妳那悠揚又略帶憂鬱的薩克斯風……

         「今天下班後，有沒有空呀？」坐在我隔壁，同team的阿行問我。

         「什麼事？」我眼睛盯著電腦螢幕，忙著打報告。

         「你不是愛聽爵士樂嗎？我發現一家蠻不錯的酒吧，裡面有一個不錯的薩克斯風樂手，要不要去看看？」

         聽到薩克斯風，我正在鍵盤上舞得飛快的手指，頓時停下來。「好啊…」我猶豫了一下，答應阿行的提議。

         下班之後，我和阿行來到他說的那家酒吧，一推門進去，我就聽到由薩克斯風奏出的藍調爵士，那麼深沉、帶著憂愁以及說不出的哀傷。我們走到吧台邊各點了杯飲料，就逕自欣賞著酒吧一隅的薩克斯風現場演奏。阿行跟我都愛聽爵士樂，在一次偶然聊起，才發現兩人有共同的喜好，於是，我們成了樂友，工作閒暇時，彼此的交談總離不開爵士樂……等一下！台上的那個薩克斯風樂手，為什麼我會覺得面熟？那吹著薩克斯風時的熱切，但渾身又散發著『閒人勿進』的感覺？…突然，我站起身，像夢遊似的走得更前面一點……怎麼…怎麼會是妳？！

阿行走到我身邊，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。「不錯吧？是我老妹告訴我的。這個樂手的薩克斯風很棒，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！也許我們該調整一下工作和生活的比例，這麼美的薩克斯風，我們竟然錯過兩年耶！」

我楞楞的點了點頭，跟著阿行又踱回吧台邊坐下，現在的我，根本就無法像阿行一樣享受這難得的時光，我的腦袋中滿是疑問：兩年？那就表示妳根本沒出國，那我畢業時聽到妳要留學的消息，不就搞錯了？還是……發生了什麼事？！看著妳在台上的身影，有些憔悴，有些孤寂，我的心驀地揪緊，轉身拿起酒猛灌一大口，然後，咳個不停。

「別喝那麼急，我還沒趕著走。要不要到前面去坐，有桌空位？」

「你去坐吧，我待在這兒就好。」我擺擺手，阿行看了我一眼，走到前面去坐。

我腦裏開始想著妳，心裏湧起不捨，妳，似乎瘦了許多，眼神依舊定焦在某個我不知道的點上。

「年輕人，酒是用來品的，可不是用來倒的。」我抬起頭，是吧台的酒保。

「你是第一次來？覺得這間店不錯吧？」

「是啊，尤其我特別喜歡爵士樂。」

「其實我們酒吧的型態原來不是這個樣子，只是因為兩年前這個樂手來表演之後，好評不斷，佳評如潮，所以才漸漸轉型成你看到的這種風格。」

「她，一直是這個樣子？」

「你說她那張一○一號的表情？可是她吹出來的薩克斯風很有感情，聽到的人都會為之動容。唉！那麼年輕的女孩，奏出來的音樂竟然那麼滄桑，真讓人心疼……。」

聽著酒保的話，我看著仍在台上演奏的妳，心越來越痛。

好些天了，我很想去找妳，我知道妳一定經歷過什麼事，可是我不敢，幾個夜裡我翻來覆去睡不著，整個腦袋裡都是妳，我沒有料到妳的突然出現會引起我這麼大的震撼……我想，我仍然愛著妳，從以前到現在，一直沒有把妳忘記。今晚，我決定去找妳，我不要再錯過了。

「是你？喝點什麼？」看來酒保大叔還記得我。

「她什麼時候來？」我環視著店內，並沒有看到她在準備或演奏。

「誰？」酒保大叔抹著吧台。

「那個薩克斯風樂手。」

「她做到昨晚，然後就走了。」

我腦袋中轟然砰地的一聲。「走了？她有說她去哪兒嗎？」

「沒。你認識她？」

「她好像是我認識的人。可是我認識的人應該在國外，畢業之前明明聽說她要出國的。」

「她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不知道，不過，她本來是要出國沒錯，好像還要和男朋友一起出國留學，結果沒料到在出國前夕，媽媽突然昏倒，送醫檢查後，竟然是癌症末期，只好取消原訂計劃，留在台灣照顧媽媽，剩她男朋友自己出國，結果，男朋友在國外竟然移情別戀，要求和她分手，她知道消息後，每天藉酒澆愁，喝醉時說了好多，害我也跟著她心酸。」

「她真的沒說她去哪兒？」我心驚於酒保大叔所說關於妳的一切，也心痛妳遭遇到的苦，更責怪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鼓起勇氣追求妳，也許，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情況了。

「真的沒有，年輕人，我何必瞞你？她昨天好不容易還完錢，還清後就立刻說要走，我想留她，可是留不住呀！」

「還錢？她還什麼錢？」

「她向我預支的薪水。兩年前，她突然出現在我店裡，說她媽媽住院急著用錢，所以想在這裡工作，先預支薪水，再一邊演奏一邊還錢。後來，她母親病危，過世，她變成孤單一個人，但因為錢還沒還清，所以一直在這兒演出。拜她之賜，酒吧的生意變得很好。……不過，唉！我真替她覺得不值，她是個乖女孩，為了照顧媽媽，辛苦地一邊工作一邊賺錢，男朋友不懂體諒就算了，居然還變心。」酒保大叔撇撇嘴。

我臉上盡是失落的表情，除了自責，還是自責，恨起自己那時的退縮。

「看來你好像認識她，那你那天晚上來怎麼不跟她打招呼？」

「我……」我說不出話，一時退縮換來的是錯身而過…我忍不住伏在吧台上，淚開始悄聲滴落。

「想開點，年輕人。」酒保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。

    我離開酒吧，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行走，心中湧起千萬思緒，揮不開妳的身影和妳落寞的面容，想起妳我的無緣，看著妳又飛出我的世界，我們，還是錯過了。